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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章 长桥

第十章 长桥

“在战场上,生命是你唯一的砝码,勇气决定了它的重量。”

——摘自《亚伦汗王》

萨菲利斯长桥横跨火渊裂谷,是通向龙塔的最后一程。这座石制结构的古代建筑仅凭一道拱弧就稳稳连接起陡直的两岸:桥面宽达10余米,由一致的方砖铺就;全长更超过了100米,这也是裂谷的跨度。若手扶雕有狮头的栏杆,越过锈蚀的铁链向下看,几百米高度定让你头晕目眩。

火渊裂谷仿佛硬生生从地面撕开的伤口,整个峭壁都被沸腾的熔炎映红,硫磺味挥之不去。在这里,一句“注意安全”远比“不要紧张”实际。

闪电划过黄昏的天空,刹那间云缝豁亮如昼,一阵远雷滚滚而来。滂沱暴雨冲刷掉泥尘,替万物描上朦胧的边缘,桥面荡漾着一层水气。

寒冷早已渗透进湿重的上衣,连视野都被冻结。呼吸、心跳融入了嘈杂的雨声,格兰蒂尔挽紧北望者,宝蓝盾面上泛着白雾。

没到期盼篝火与宿营地之时——

敌人们在笑,放声大笑,挑衅的笑,粗鄙的笑,胜利在握的笑,不屑一顾的笑。

远征队在长桥中央,骑着高头大马的兽人们则据住了两端,盔甲狰狞可怖,刺杀用的长枪和重戟仿佛一片晃动的荆棘。

40人或更多,远征队落入了埋伏,莱宁抬着长弓,但不知该面对那一边。沃夫斯坦左右看看,栏杆和铁索之外绝无生路,矮人啐了口唾沫做好死斗准备。阿姆兰双手握剑,倒退着向队友靠近,华兹华斯在找他的羽毛笔。

出乎意料的是,领头的两个兽人格兰蒂尔竟然全认识。左边身穿猩红长袍,体型臃肿的家伙在“灵野”见过——萨满安都图,他不知使了什么法子从深渊中逃脱,此刻正踌躇满志的眯着眼;右边的高个子是战争大师班度,几个特征让少女对他记忆犹新:额前的“血点”、颅骨护心甲、链锤与钢爪……与4年前相比,唯一的变化是夺去右眼的剑伤,剩下一只眼里的仇恨清澈可见。

班度是个典型的战士,直来直去,在乎荣誉。当年若是以格兰蒂尔为要挟,绝不会输在穆卡斯剑下。少女对这位敌人有几分敬意。

“人类小鬼。”安都图颇为不屑的开口,手勒缰绳任由**的坐骑阵阵嘶鸣。“你的远足到此为止了。”

“是吗?”格兰蒂尔回敬道:“我还以为你的游戏上次就结束了呢。”

这话戳到了萨满的痛处,他本打算好好羞辱一番远征队,一扫心中的怨气,现在他意识到,这么下去必定让小鬼占尽便宜。

萨满换了种口吻,**裸的威胁道:“聪明点就放下武器!否则将你们的脑袋悬在部族大厅,身体拖去炼油!”

“只有亚伦汗王才有权命令我们。”阿姆兰替格兰蒂尔回答,挡在少女前方,雨水顺着剑锋一注注流下。

“是亚伦汗。”格兰蒂尔更正道,金发湿漉漉的黏在脸上,眸子里却闪烁着不屈的英气。“萨满安都图,现在庆功还为时过早。我们就是从无数‘不可能’中一路走到今天,连《大预言》都踩在脚下,怎么会被几句话给吓倒?”

“说得好。”战争大师班度丝毫不吝啬给敌人的赞许,他的亚伦汗语流利了不少。“4年前就见识过你的勇气,让你活下来果然是对的。”

“不过,再多的勇气离开了力量也是白费。”班度抬起手,骑兵们做好了冲锋准备。“让我看看你们有没有一战的价值!和穆卡斯一样!”

手挥下,一排骑兵挺枪纵马高呼着袭来,铁蹄踏起片片水花,接近时,地面都在震颤。

“躲在我身后!”阿姆兰喊,曾经终年与马为伍的他明白骑兵所有的危险与弱点,只要上过战场,你就会知道坠马是家常便饭,抢夺另一匹马是必备手段。

队友们第一时间照做,无条件信任着阿姆兰。

骑兵到了!阿姆兰避过高扬的马蹄,长矛带着惯性刺来,他以阔剑格开,交错的锋刃擦出火花。阿姆兰没有停留,在冲击的带动下就势旋身,以右臂牢牢夹住枪杆,将枪尖压向地面。

吱嚓!长枪顶进了方砖的缝隙里,枪杆弯成一个不可思的弧度,将兽人整个从马鞍上掀飞,直接越过栏杆,哀嚎着坠落裂谷,那匹马向前冲了一小段,喷着鼻息站稳。

另一名骑兵从阿姆兰身边掠过,长刀削向脖颈,接近时能听见呼呼的风声。阿姆兰后仰躲开致命的刀锋,阔剑横挥,斩断了前两个马蹄,那匹马登时跪倒,将骑手摔了出去。

“来得好!”沃夫斯坦轮开双刃斧,劈柴似的切进兽人肩头,“黑轮”借着惯性咬碎骨肉,鲜血喷溅,两半残躯落在他身后。

雨水和血水朦胧了视野,矮人抹脸的瞬间,一把长戟挂中了他,只见沃夫斯坦原地陀螺样的转了几个圈,扑通跪倒,一道可怖的伤口从胸前延续到小臂,双刃斧几乎脱了手,血顺着腕部淌下,被冲淡在雨洼里。

沃夫斯坦咧着嘴,皱纹堆叠的面庞因为剧痛而一阵阵抽搐,他以黑轮为拐杖慢慢站起身……

一如欺凌弱小的狼群,兽人们回马后,下一次冲锋对准了沃夫斯坦,不少骑兵补充进阵容,受伤的矮人成了他们集中攻击的目标。围观的家伙们兴奋的高叫,摇晃着武器给骑兵助威。

“死!!”、“Zuaak!!”、“血!!”

华兹华斯被刚才一阵猛攻弄得昏头昏脑,几个准备了一半的法术全被打断,格兰蒂尔替他挡下好几次攻击,甚至不客气的绊了他一跤令吟游诗人避过呼啸的铁锤。

远征队向长桥边缘移动,确保只有一面受敌,骑兵的第二波冲锋到了,饿虎扑食一般袭向沃夫斯坦。

莱宁拉开长弓,极短时间**出了上十支利箭,取箭的动作快得看不清,如同一台高速运作的杀戮机器。一个兽人捂住脸滑下马背,在他旁边,另一人瘫软在马鞍上,脱手的长矛绊倒了后一匹马……无人的坐骑停在暴雨中,冲锋的洪流绕过它们继续向前。

“他妈的!来啊!!”肩头殷红一片,右手使不上劲,双刃斧换到了左侧,矮人一边怒骂一边摆开架势。

长矛迎面扎来,如雨幕中的闪电。

锵!

北望者替矮人接下攻击,格兰蒂尔深知自己力量不足的缺陷,用一个扭盾的小技巧避免了硬碰硬的结局。长矛滑向一侧,少女推了把枪杆让它别进长桥的石栏间,兽人急忙松手,但没躲过枪杆硬邦邦的锁喉一击,落地前就晕厥过去。

同伴受阻让接下来的两名骑兵不得不绕路,象征性的比划了一下就匆匆而过。

第三名骑兵居然挥舞着铁链!那凶器在头顶呼呼抡着圈,光风声就令人发怵。格兰蒂尔一瞬间想到了避开,但沃夫斯坦在她身后,少女咬紧了牙关……

我必须坚守自己的位置,她暗暗下定决心,手握盾牌的意义就在于此。白塔要塞曾保护着亚伦汗,父亲曾保护着我……如今,羽翼之下的人生结束了……

格兰蒂尔,我问你,勇气的意义究竟是什么?

今天,又可以回答一点了,父亲——保护并不再失去,和曾经的你一样。

矮人瞪圆了眼,伸手拽格兰蒂尔:“给我让开,小不点!”

铁链已经到了,重重敲击在盾面上弹了起来,有一节绕过北望者抽向少女,她不可思的后仰避过,但架势完全散了,紧跟而上的骑兵枪尖压低,锋芒在她心口弄影。

莱宁大叫一声,时间似乎放缓了——

沉闷的心跳许久才有一次,另一柄枪斜插过来,甚至能看见枪杆上涟涟的雨花,那武器穿过前一柄枪的挂环,金属相撞的脆响竟拉长为呜咽,第二柄枪稍稍旋动,绷出一个弧度,将第一柄的枪尖从格兰蒂尔面前挑开。

整个过程如此清晰、慢动作一般,当生死之际过去,时间恢复了正常。

兽人的长枪打着旋飞远,正侧头张望时,第二柄枪刺穿了他的咽喉又利落的抽出,迅捷如蜂蜇,枪身接着一抖,拉起道血弧,方向已经换到左边,另一个兽人避之不及,被当胸捅穿,刺啦啦随着惯性一直滑到握把处。阿姆兰弃了枪任尸骸坠落,两马交错的瞬间从兽人鞍背上拉出弯刀,平颈一抹,削飞了第三人的脑袋,血点溅了他一脸……

马鞍上的游骑兵所向披靡,五六具尸体当下横在桥面。

“一起上!”安都图气急败坏的叫嚷:“给我剁碎了他们!”

“停手!!”战争大师班度扬起钢爪,即使隔着雨声,兽人依旧听清了不容置疑的命令。骑兵们约束住马匹回归队列,困惑的等待着安排。

“你疯了吗?现在正是机会!”暴雨将长袍贴在身上,萨满的一身赘肉暴露无疑,那水桶般的腰随着喘息而起伏。

“这一天我等了四年。”班度跃下马背,身躯刚健如铁塔,他一步步走向远征队。“你们证明过自己的力量,有资格和我一战。你们可以一个个上,也可以一起来。”

莱宁拉满长弓,给了他一箭。

班度右手一挥,钢爪将箭切为数段,碎片纷纷落地。

“让我来!”阿姆兰说罢策马冲向战争大师,弯刀横在身侧,如雨幕中的亮线。

“阿姆兰,舍弃了所有荣誉的男人。”班度评价道:“想不到能在这里见面。”

格兰蒂尔并不明白战争大师的话,在她眼中,阿姆兰和父亲一样是白塔的英雄……所以她简单将之理解为挑衅。战争大师无疑是凶暴的对手,她不能眼看着家人遇险,少女手挽盾牌紧追阿姆兰而上。

“穆卡斯的女儿吗?正好!”班度喝道:“一剑之仇提前报了!”

战争大师无视阿姆兰的冲锋,直接轮起左手的链锤,以雷霆万钧之力横扫。最后一刻,游骑兵松开缰绳跃下马鞍,任坐骑撞向班度。链锤重重拍在马头上,一声颅骨爆裂的巨响,那牲畜扭断的脖颈折向另一面,身体轰然倒塌。

阿姆兰几个侧滚站起身,班度大步赶来,这次是钢爪,游骑兵放弃了格挡的念头,后跳躲避,钢爪居然抓碎了地面,将几块方砖掀飞。阿姆兰看准空挡,以刀代剑刺向战争大师心窝,班度不避不让,用链锤的把手一磕将弯刀撞偏,游骑兵的进攻还没结束——左手一记上勾拳命中了战争大师小腹,阿姆兰对自己的力量颇为自信,以往只消一下就能让对手跪地求饶,可这次却感觉像打墙面上,坚硬的腹肌将指节硌得生疼。

班度狂笑两声,挺身把阿姆兰撞开,接着当胸一脚踹在他心口,游骑兵飞了出去,重重落地,沿着积雨的桥面一直滑向栏杆,窒息感几乎让他晕厥过去,当他摇晃着脑袋半蹲起身,班度已经到了,兽人的动作快如闪电,链锤撕破雨幕,呼啸着扫来,退无可退的阿姆兰只得卧倒,这次攻击将一整排栏杆击碎,破坏力不亚于一场爆炸,半个狮头雕像坠进裂谷。

阿姆兰把握机会,弯刀抛给左手,用力切向战争大师脚踝。

“雕虫小技!”班度抬脚直接将刀锋踩住,游骑兵的左手被卡在刀柄和地面间,一阵揪心的疼痛告诉他小指已经断了。

阿姆兰挣扎着抬起头,雨点从厚重的云层倾泻而下,兽人的双肩泛着水雾,他扬起钢爪,目光冷酷如冰。

“再见了,人类!”

那三刃的凶器纵劈向游骑兵,他可以想象自己被抓烂胸口、横尸桥面的惨状……右手徒劳无用的遮挡。

放弃吧,你的生命四年前就该结束了……一个声音说,这是你的赎罪,是你唯一的归宿……

赎罪、归宿、赎罪、归宿……

指缝间的天空不见了,一个身影挡在面前,每当死亡临近,那小小的救世主必会出现,固执的将他挽留在灰色的世界里,久而久之,像他这样的罪人,居然也看见了色彩。

北望者接下钢爪的攻击,从格兰蒂尔颤抖的双膝可以想见冲撞之强,她的右腿还裹着绷带,包扎早已被雨水浸透,伤口大概又裂开了……

利刃在盾面上刮擦,尖锐的金属噪音刺痛双耳,班度加大了力量,子夜骑士根本无法与之对抗,一点点倒退……

余光里链锤轮了几圈,危险!

阿姆兰以右肩撞向班度小腿,兽人退了半步,他乘机抽出左手,在链锤落下前揽住格兰蒂尔一同避开,轰的一声地面被砸出深坑,趁班度扭身的时间,阿姆兰拾回了自己的阔剑。

“不错不错!”战争大师眯着独眼评价:“两个加在一起可以和穆卡斯相比,算是场公平的较量。”

“一点也不公平……”格兰蒂尔喘着气。

班度大笑起来:“好!你们所有人都上!我不在乎多三具尸体!”

“你理解错了。”格兰蒂尔平复了呼吸之后挺起身,那句宣言凌驾在雷雨之上:“我要像父亲一样,堂堂正正的打败你们,二对二,让萨满加入!”

战争大师愣住了,慢慢的,绷紧的面庞再次恢复到笑意,但这回不是挑衅,而是赞许。“穆卡斯,你有个了不得的女儿,我这右眼痛了四年,今天是最轻松的一次。”

“萨满,你听到了吗?”他喊。

两个兽人帮助安都图从高头大马上下来,萨满早就急不可耐的想要铲除威胁,更何况侍僧的仇还没报。他解开腰间的皮囊走向长桥中央,语气中的怨毒显而易见。

“可别让大话闪了舌头,小鬼!不过没关系,马上叫你们永远闭嘴!”

一道闪电横贯天穹,新一轮的决斗拉开帷幕。

莱宁和华兹华斯正在处理沃夫斯坦的伤口,精灵双手按住矮人被撕裂的右肩,血水混着雨水粘糊糊的沾满指缝,吟游诗人在包扎前臂……空旷的长桥上根本没有避雨之处,沃夫斯坦的体温迅速流失。

矮人紧缩着眉,痛得直咧嘴,他突然想起了什么,从腰间解下铁壶,猛押了一大口烈酒,呛得自己咳嗽连连。

“安静点,好好歇着。”精灵告诫他。

“别管我,这能让我好受些。”沃夫斯坦抹了抹嘴,啐了口带血的痰。“想不到我这把老骨头成了开了瓢的瓜。”

“一点也不丢脸。”华兹华斯安慰道:“想开点吧,你将成为有史以来最接近龙的矮人。”

沃夫斯坦干笑几声表示回应,左手触向自己的武器。“怎么回事?光听到兽人怪叫没看见找死的上来。”

“尊敬的子夜骑士以及阿姆兰大人正在陪两个头领‘玩’,看样子我们的命运取决于‘游戏’结果。”华兹华斯不忘诙谐的解释——吟游诗人的天性难以抹杀。“要下注吗?”

在离他们不远处的桥面中央,战斗正酣。

趁阿姆兰缠住战争大师的功夫,格兰蒂尔俯身拾起弯刀直冲向萨满,安都图不慌不忙从腰袋中取出几块深青色石片,指尖稍用力将其碾为粉末,接着漫空一撒,磷光闪闪的尘雾融入雨中。

萨满周围积雨的桥面上泛起涟漪,下一秒,遍地白沫翻腾——突突突!几道银亮的水柱人立而起,如眼镜蛇般扭动,从数个方向上对准了格兰蒂尔。

冰!

冰向上蔓延,瞬间将水柱冻结。萨满念出催发“元素之怒”的咒语,那些看似僵硬的冰桩竟藤条般卷曲,凭借弹性将凌利的冰锥接二连三掷向少女。格兰蒂尔举盾顶着刃雨前进,寒冰撞击在北望者上,散为琉璃般的碎片;有许多“嗖嗖”从她身边擦过,她调整姿势,只用最小的动作避开攻击,转眼间,二分之一的距离消失了。

从“灵野”的经历和体型判断,萨满对格斗一窍不通,所以只要近身就是胜利,但安都图那阴险的笑容下显然隐藏着什么……

不对!忽略的东西在哪里?

余光留意到零星的闪烁,是坠入积雨的冰片!冰片陷入水中,一圈圈波纹荡漾在它们消失的位置,元素之力又一次凝聚,而少女正处于核心!

萨满抬起手,细碎的粉尘旋绕在指间,他恶狠狠握拳,似乎凌空捏爆了什么,那无疑是个施法动作。

同一时刻,波纹汇聚成两摊“沸粥”,冰雕的大口从中拔地而起,仿佛直立的鳄鱼嘴,自前后合拢,匕首般的冰牙咬向格兰蒂尔。安都图的身影透过冰雕扭曲为蛇形。

还早!我还没有输!

勇气是生命的守卫,当求胜的信念充盈全身,格兰蒂尔的动作和感觉都敏锐起来,她稍稍一扯革带将盾牌横着塞进冰雕的嘴角,令那巨口无法合拢,然后双手紧握弯刀,凿向前方,只一下,原本透明的冰面一片雾白,数次过去,蛛网般的裂痕遍布其上,随着“轰”的一声巨响,冰雕破碎,溅起大团水花。

萨满惊讶的张大嘴,一个愣神,两人间的另一半距离消失了。

少女左手牵着革带一挥,北望者砸向安都图脑门,萨满连摇带晃的踉跄后退,盾牌轮空,但真正的攻击在后面,格兰蒂尔抢步上前,右手弯刀上挑着砍去,萨满尖叫着抬袖遮挡,这次选择还算明智,被雨水浸湿的长袍起到了阻挡效果,但手腕的一道血口还是让他忍不住哀嚎。

格兰蒂尔接着埋身一撞,正中肥软的腰际,安都图登时门户大开,一屁股坐倒在地。

“救我!!”他嘶声高喊。

“小心!!”是阿姆兰的警告。

少女听见脑后的风声,容不得多想!她立刻侧俯,班度的链锤擦肩而过,战争大师掷出了他的武器,尖钉撕开布衣,留下几道血淋淋的伤痕,被雨一浇,剧痛难耐。

格兰蒂尔咬牙寻找萨满时,他已经滚爬出5、6米,正探手从腰袋里寻找粉末。

不能给他喘息之机!少女直追过去,弯刀挥下。

迟了半秒,安都图将粉末拍在地面,一团耀眼的红光,他消失了。

阿姆兰挥舞阔剑,称手的兵器令他判若两人,剑路时而如旋风、时而如骤雨,和班度的钢爪猛烈对撞,战争大师居然被逼退到桥栏边,当他掷出链锤救了萨满时,阿姆兰乘隙出手,一道银弧突破了招架,割开班度的小腹,鲜血喷溅到狮头雕像上。

比起迅速击倒战争大师,游骑兵更在意格兰蒂尔的安全,他深知一心二用的危险,但还是不自禁的扭头——

少女受了伤,执盾的右手正捂着肩膀头,她一边向阿姆兰靠近一边留神萨满的动向。

“太浅了!”钢爪紧跟着战争大师的怒吼而到,阿姆兰收手不及,只听“咯啷”一声,阔剑被钢爪别住,他拼命回拽武器,但剑锋被牢牢锁死,仿佛嵌进了石缝。力量对抗中强壮的兽人占尽优势,紧绷的肌肉不断加力,在这压制下,阿姆兰的整条手臂都在颤抖,右腕被拧得反过来,手指一根根从剑把上松脱……

在贴身战中,失去武器等于告负,游骑兵用上了左手,以双臂之力苦苦支撑。

陷阱!

班度陡然抽走钢爪,猝不及防的阿姆兰随着惯性歪向右侧,战争大师的膝头迎面顶来,游骑兵只有时间踮脚,胸前代替面门挨了结结实实的一下,几根肋骨当场折断。

第二秒,班度的左拳到了,阿姆兰脸被揍得歪到一侧,嘴角发腥,两颗碎牙咽进肚中,整个头嗡嗡作响的叩到桥栏上,炸裂般疼痛。

格兰蒂尔赶来,伤口令攻击大打折扣,战争大师扭回身徒手接住弯刀,只一拽将武器扯飞,随后扼住少女的咽喉将她提起。

格兰蒂尔双腿凌空挣扎,手死死抓着班度的腕部,但一切都是徒劳的,咽部剧痛难耐,想要咳却咳不出来,连呼吸都成了奢求。

“放开她!”阿姆兰野兽般咆哮着,愤怒给了他力量,阔剑高扬而起。

但一瞬间无形的力场笼罩了他,阿姆兰位于半透明球体的中心,四周的雨幕全被挤开,沿着凸面滑落。身体仿佛灌了铅样沉重,游骑兵半跪下去,阔剑拄地才能勉强维持身姿,他绝望的看着格兰蒂尔被班度提到了桥栏之外,少女下方是数百米深的裂谷和滚烫的熔炎……

安都图走近,施法的右手藏在左袖之下,看样子为了维持力场,干燥是必不可少的条件。由于战争大师吸引住了两人,萨满的偷袭得手,兽人骑兵们一阵欢呼——局势一面倒,胜券在握的围观者们以兵器相撞,节奏越来越快,催促着头领动手。

“认识你们我很高兴,四弦琴留给……”华兹华斯开始交代遗嘱。

“扶我起来。”矮人悄悄的说。

“不行,沃夫斯坦。现在插手是对荣誉的侮辱。”莱宁阻止他。“子夜骑士不会同意的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沃夫斯坦愤愤的说。“但如果兽人不老实,我要让他们后悔。”

风呼呼掠过耳畔,冰冷的雨滴拍打着面庞,天空越来越遥远……

脚下是足以粉身碎骨的高度、足以烧尽一切熔炎,力量随着停滞的呼吸一秒秒流逝,左手从班度粗壮的腕部滑下,北望者顺着小臂掉落……

父亲的盾牌!

最后一刻,格兰蒂尔奋力攥紧革带,将北望者提住。

绝不能……放手!这盾牌……寄宿着父亲的灵魂!还有我们之间的约定!

“即使死也不放开那面盾吗?”战争大师说:“真是个可敬的对手,穆卡斯应该骄傲。”

“把那小崽子扔下去,然后收拾掉阿姆兰。”萨满不耐烦的催促。

格兰蒂尔无声的呐喊着——找寻家人、见到龙、粉碎大预言……我还没有做到其中任何一样啊!至少,要让阿姆兰叔叔活下去……

她抛开绝望,目光在几个画面间跳跃——盾牌里的积水、半跪在力场中的阿姆兰、萨满的右手。

危难的两种馈赠,一为振作、一为希望,瞬间的抉择,将换来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的奇迹,若非要诠释,这就是坚持的意义。

北望者划了个弧,雨水泼向萨满,安都图根本没料到格兰蒂尔还能动,待“该死”喊出口右手已被打湿,魔法顷刻流失一空,压迫着阿姆兰的力场闪了两闪便消失殆尽。

游骑兵断喝一声,连人带剑突入战争大师怀中,锋芒穿透了班度的胸口,从背后透出,一帘血雾散进雨中。

战争大师惊愕的垂视着致命伤,松开了左手,格兰蒂尔坠落裂谷。

太好了呢……我们赢了,她欣慰的想。

“抓住!”阿姆兰扑倒在地,大手伸来,两人的指尖在空中错过,游骑兵抓住了北望者的革带,少女则攥着另一头,身体悬空晃荡,穆卡斯冥冥之中挽救了自己的女儿。

阿姆兰将格兰蒂尔拉上桥面,少女的体重并没有给他造成多少负担。兽人们阵阵惊呼,有不少打算冲过来帮忙,班度一横手阻止了他们。

“谁也不许动!”他嘴中不断涌出血沫,下巴全被染红,可这句命令不容置疑,压制住蠢蠢欲动的骑兵。

“是你们赢了。”他坦荡的承认,拔出埋入胸前的阔剑,将武器抛换给阿姆兰,接着左手捂住那可怖的血口,蹒跚向桥栏,没走上两步便跪倒在地,高大的身躯下是一汪血泊。

“为什么四年前放过了我?”格兰蒂尔突然问。

班度的钢爪抠住了石栏,听见这话,他停下来:“战争和屠杀是两回事。”

最后一次用力,高大的身躯飞出了桥面,班度选择熔炎为归宿,不接受被人类所杀的屈辱,这大概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次躲避。

萨满安都图气喘吁吁的奔逃,嘴里诅咒着班度的无能,脚在积雨的地面打滑,站稳时阔剑已停在颈前两指处。

“别、别……”他连连摆手,淤青的嘴唇抖个不停:“已经结束了……结束了。”

“我不杀你,叫你的人都离开。”阿姆兰冷冷的说。

萨满瞟了瞟雪亮的剑锋,咽了口唾沫。“撤退……全都撤退!”

骑兵们疑惑的望着首领。

“我说撤退!蠢猪!回营地!”

第一人催动马匹,其他人跟随其后,依次离开长桥。

“现在……我可以走了?”萨满低声下气的询问。

“多等等,陪我们坐会。”阿姆兰略抬剑尖触了触安都图赘肉叠生的下巴,萨满一屁股跌倒在地,使劲往后缩……

他的目光突然变了,阴险的眯成缝——原来刚刚的懦夫姿态全是伪装。

“动手!”萨满几个侧滚逃离剑锋,没想到肥硕的体型也有敏捷之时。

阿姆兰随着一股惯性陡然挺身,隔着暴雨也能看清——三刃的箭矢撕开锁甲,埋入了后背。

偷袭!

一名兽人端着巨大的十字弩,正重新装填武器。

阿姆兰耳中的雨声停滞了,整个世界一片灰暗,当意识到疼痛时已经倒向了地面。格兰蒂尔愣住了,她根本没有意识到公正的决斗中竟存在如此卑鄙的手段。

萨满朝自己的部队狂奔,一面喊着:“给我上!碾碎了他们!……”

他的下一句话没能出口,因为旋转的双刃斧飞来,令他身首异处,头颅撞碎在石栏上,残躯兀自立了片刻向前扑倒。

沃夫斯坦保持着投掷姿势,顽强的矮人不顾伤情奋然达成了致命一击。

“照我说,你话太多,小动作也太多。”他喘着粗气盘腿坐下,半边身子已殷红一片。

兽人们从错愕中恢复,组织起包围圈将伤痕累累的远征队困住。渴血明明白白写在扭曲的脸上,复仇清清楚楚印在通红的眼里……

格兰蒂尔跪在桥面,揽住阿姆兰的肩膀,她从不知道游骑兵的身躯竟如此沉重,支撑着她的是守护家人的决心——少女将阿姆兰的上身托起,让他侧枕在自己的膝头。

“阿姆兰叔叔……”她轻唤着,游骑兵湿漉漉的黑发铺散在双腿,她感受到了呼吸。

“格兰妮……跑,快跑……”游骑兵意识模糊的呢喃,那弩箭埋得太深,或许扎穿了肺脏。

即使赢了决斗,一样输掉远征……凭莱宁和华兹华斯无法抵挡包围者的冲锋,其他三人已经伤势沉重。

无路可逃,也不会逃!

格兰蒂尔深埋下腰,脸与阿姆兰只有一寸之遥,她称呼游骑兵为“家人”,是因为没有理清自己的感情……从婴儿开始的回忆中,阿姆兰既是体贴的叔叔,又是严肃的父亲,每每的,甚至填补了慈母的空缺……明明没有血缘的两个人却如此接近……

真正的愿望呢?少女问自己。

当无助时,希望有一个胸膛可以偎依……不必有所保留,能全心全意的去爱他。

“……”她试着开口,却无法发声。

原来,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也需要勇气,这是不是父亲所说的“意义”呢?

伤痛随着疲惫苏醒,抽走了她全部的力量,格兰蒂尔昏倒在阿姆兰肩头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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